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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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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雨沙沙落下, 沖刷出人流的虛影,再砸在黑金刺繡的傘面, 發出陣陣悶響。

寧一卿靜靜看著手機屏幕, 雨水斜飛模糊了“長眠”這兩個字,她的指.尖被雨水浸潤得發涼,用了十秒才發出一個好字。

秦拾意愕然說道:“這好像是洛懸的朋友?你什麽時候和她聯系上的?”

然而, 寧一卿答非所問:“小懸沒有葬禮,她肯定還活著,見到池梨肯定會有線索的。”

“可是, 人家的意思好像是帶你去看墓碑, 你……”秦拾意還沒說完話,就看見寧一卿直接播了電話過去, 她頓時與藍樂然面面相覷。

這人已經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, 聽不進去話了是不是。

“寧總, 也不用這麽心急地打電話過來, ”池梨坐在小閣樓的天窗旁, 望著天上用來祈福的孔明燈,輕聲說道。

“池梨, 小懸在你身邊嗎?”女人的聲線佯裝著鎮定。

“寧總,接受現實,懸懸已經不在了。”

“我沒見到她,小懸肯定活得好好的,對不對?”

“因為懸懸並不想見到你, 這樣簡單的道理, 你不懂嗎?”

寧一卿長久地沈默下去, 直到那邊說明天再聯系,掛掉了電話。

街道上幾乎已經沒有了行人, 路燈也被大雨澆得忽明忽暗,整個世界寂滅下去,白玉蘭樹的花瓣層層疊疊墜落,鋪陳於地,像是無聲的雪。

“回去吧,不管怎麽樣,明天你就會知道答案。”

雖然秦拾意這麽說,但她還是感覺讓寧一卿相信洛懸的死亡,可能只能靠所謂的時間大法。

**

按照池梨給的地址,藍樂然和秦拾意陪著寧一卿,在第二天下午來到京市周邊的一個墓園裏。

崗亭的保安身穿黑色制服,站姿筆挺如松。

坐在電瓶車上,能夠一望無際的綠茵,再往上走有棕櫚闊葉,這裏更像一個海灘而不是墓園。

到了指定的園區,就只能步行,兩側的楓樹夾道而立,疏朗有致,在五月的下午清新淡雅。

前方白色的大理石薄墻,鑿出大大小小的淺坑,前面放著一架布滿香灰鐵桌,似乎是個臨時焚燒紙燭的地方。

池梨穿著白色的棉布連衣裙,手臂上戴著黑色蝴蝶結,翩然欲飛,讓寧一卿想到洛懸後頸的淡青色蝴蝶傷口。

她已經去醫院檢測過,永久標記的情況,還剩下84%的信息素餘量,逸散速度只會越來越快,大概不到一年就會徹底消失。

想留也留不住。

“寧總,你好,”池梨不鹹不淡地打招呼,眉眼間不再有那種仰慕和崇拜的神色,反倒對藍樂然和秦拾意還更熱情點。

“池梨,你好,小懸她……”

“不用說太多,跟著我走就行,”池梨的腿腳不是那麽方便,在上坡時略顯艱難。

雖然接近黃昏,但陽光仍如潑金般燦爛,和煦的春風拂動路邊的花與樹,草浪翻起翠綠的漣漪。

池梨看著身段纖薄曼妙的女人,面容憔悴卻依舊清嫵動人的模樣,心想原來這人也會傷心的嗎?

說不定這般憔悴,不過因為熬夜工作罷了。

又或者,現在洛懸“死了”,女人日夜難安,也只是因為愧疚心發動。

好歹也是曾經走入婚姻殿堂,結過發,宣過誓的,有那麽一兩分的觸動,倒是理所當然。

不過,寧一卿哪裏有心呢?

大理石墓碑前,放著淡藍和淺粉色的繡球花,周圍的塵土和花草都被人打掃得很幹凈。

池梨從包裏拿出許多洗幹凈的水果和零食,櫻桃、青棗、草莓、菠蘿包、芝士蛋撻。

“池梨,小懸她不喜歡吃草莓,”女人的眉心眼角是蹙著的,聲音卻很溫柔,但音量偏低。

聞言,池梨嗤笑一聲,不管這是真是假,寧一卿會記得這種小事,就挺令人驚訝。

“原來寧總還能記得懸懸的喜好,真難得,我都要替懸懸感到受寵若驚。”

站在兩米外的秦拾意,聽著這明顯帶刺兒的話,無奈地對上藍樂然的視線。

“這就是你家總裁玩弄別人的報應。”

藍樂然翻了個白眼:“……”

也就這人這種時候還能說風涼話,真是不正經到極點了。

把草莓收回去,池梨退到另一邊,小聲說:

“你看吧,這就是她的墓,總不至於你覺得她沒死,就要搞個生要見人,死要見屍,難道就不能讓死者安息嗎?”

墓碑是純黑色的,顯得很冷,上面還有洛懸的照片。

碎金般的陽光,打在照片裏洛懸蒼白的臉上,顯現出墨色琉璃透明的質感。

女人潔凈蒼白的指.尖輕輕撫上,良久都沒有人說話。

“小懸不在了?”

“對,她死了,”池梨站著說。

輕飄飄的聲音和冰冷的事實,破碎寧一卿心存的幻想。

一種難以遏制的痛苦,擊穿了她。

如矛似勾,劃開皮肉,直入骨髓。

“不可能的,”寧一卿喃喃自語,不知是說給誰聽。

“怎麽不可能,人死如燈滅,是最自然不過的道理。”

“不會的,”寧一卿握緊手心裏的白檀木盒,她的身體很冰,木盒卻如同一團灼熱的火,“肯定不會的。”

她的星星滅了。

那個送她星星和自由的人,真的不在了?

凝見女人思緒恍惚,心口悸痛的模樣,池梨深吸一口氣,冷著眼和聲音,繼續說道:

“其實,懸懸留了話給你。”

寧一卿指.尖頓住,狹長迷惘的墨色眼眸,閃爍微弱的光。

“她說,請你好好生活,結婚生子。”

“小懸希望我和別人結婚生子?”

“不對嗎?懸懸大度地原諒你,祝福你,成全你,”池梨輕輕地笑,語氣疑惑殘忍,“何況,寧總不是一直都這麽打算的,和別的高級Alpha結婚,生兒育女,進一步穩固你執行董事的地位,再保得寧氏集團更上一層樓。”

頂級豪門就是這麽一代代傳承的吧,要談什麽真正的愛情,怎麽可能在豪門裏找,無異於大海撈針。

池梨轉過頭,眺望遠方連綿不斷的青山,沒有看見女人泛起青白的指骨。

寧一卿心底刺痛,絲毫不講道理。

現在想來,她的所作所為,恍如隔世,卻好笑非常。

她自詡讀過許多書,明悟許多道理,仍實在無知。

竟然不明白,結婚生子的意義。

因為結婚生子,是要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啊。

女人唇瓣張合,想要說些什麽,卻只覺得無力,呼吸急促而冰冷。

秦拾意抱著一束開得熱烈的橙色火焰蘭,走到洛懸的墓碑前,輕輕放下,生怕碰傷任何一縷花瓣。

這個只有21歲的女生,生命如煙花般短暫,卻遠比煙火璀璨,朝氣而奪目,若緋色火焰般熱烈燃燒,極富生命力。

她很佩服洛懸的果決和從不拖泥帶水,只是作為寧一卿的朋友,她心底也藏著惋惜之情,如果她們當初沒有離婚,現在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?

人生沒有如果。

偏頭睨向寧一卿,秦拾意在心底嘆氣,親手斬斷的緣分,就算在這一刻醒悟,也無從悔過。

只有悔恨,悔恨到極致也無法挽回。

“謝謝,這麽燦爛的顏色,懸懸應該會喜歡的,”池梨露出真心的笑容,熱忱溫暖。

天色漸晚,池梨擡頭望天,直接說:“寧總,心願已了,可以放下了吧。”

寧一卿遲鈍地擡眸,幾不可察地搖頭。

“你知道的,懸懸一直想用有限的生命,看遍無限的美好,”池梨冷酷地說,“可為什麽懸懸認為最美好的婚姻,竟然是一場騙局。”

“寧總,請你不要再惦念、或是糾纏她了,你只會毀掉她的僅有鮮花爛漫。”

“連惦念也不可以嗎?”

或許是這個總是高高在上、養尊處優的女人語氣太過無助和仿徨,池梨眼中飛快掠過一絲不忍,但她很快調整好了語氣。

“是的,懸懸泉下有知,也會覺得是一種不必要的打擾。”

不必要的打擾?

站在旁邊的秦拾意聽來,也頗覺心驚。

連你的想念都是一種打擾,無論那個人是生是死。

這裏面有怨恨、有厭惡,最多的還是不在意。

最痛的是,你連作仇人的資格都失去,到死你們也只能是陌生人了。

“就到這裏為止。”

虛空之中,寧一卿仿佛能聽見洛懸冷淡無所謂的聲音,少女說到此為止,到今天為止,到這條路為止。

她與她牽手擁抱,纏綿溫存,交換體溫。

然後徹底失去。

她以為自己能夠隨時抽身而退。

但她大錯特錯,留在原地的只有自己。

守心明性、不戀逝水、不嗔不癡、不眷絮果,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大道理?

什麽樣的蠢貨信以為真,冥頑不靈到愚不可及?

為什麽不早一點珍重她?

橘色的晚霞逐漸被烏雲遮掩,晚風撲面,女人的長卷發很美,束發的玉簪仿佛勾勒映照出此刻的淒美。

“寧總的未來太貴重,懸懸要不起的,”池梨總結般地發出嘆息,“您會有比現在更美好的生活。”

寧一卿久久沒有說話。

“我們到車上等一卿吧,”秦拾意扶著池梨走下樓梯,“她可能需要靜一靜,緩一下。”

往下走的時候,藍樂然時不時回頭,擔心地往上看,“寧總一個人在那兒沒事吧?”

“放心吧,她那麽冷情的人,一個人待會,情緒就能消化了。”

“可能吧,”藍樂然勉強讚同地點頭,寧一卿一直以來都非常冷靜,或許給點時間真的就好了,“池梨,要不要我送你回去,你家在哪裏?”

“不用了,我還約了朋友,”池梨沖兩人禮貌地笑,並且叮囑道,“還是不要讓寧總待得太久,沒那個必要。”

藍樂然和秦拾意同時呼吸一窒,相顧無言。

三人在楓樹路交叉口分開。

夜色籠著樹影,冷霧在細雨中穿梭,繡球花承受不了越積越多的雨水,薄嫩的花瓣散落於墓碑前。

墓碑旁桃花心木的濃蔭,替寧一卿遮擋了小半的風雨,她伸出手,不想讓雨點打濕照片上的洛懸。

“小懸,在一起的時候你開心過嗎?我做錯好多,以後……”

女人停住話,山啊雨啊也寂靜了。

不會有以後。

她和她沒有以後,因為她厭惡她。

她做錯了好多,可她不生氣,不責怪,只是越走越遠了。

墓碑左下角刻著一行小字,寧一卿凝住眼才敢細看。

[她長眠之地白骨累累,她所經之處鮮花爛漫。]

星星真的長眠於此嗎?

世界仍然在不停正常運轉,一絲一毫沒有任何影響。

似夢懸停,寧一卿好像沒有什麽感覺,不知道什麽是悲傷,什麽是難過。

不知道什麽是真,什麽假,好像這個世界也是虛幻的。

所有的、一切都是不存在的。

不存在苦痛悲喜,貪嗔癡狂。

什麽是死亡,有好多好多事情,來不及問,來不及做,來不及說一句再會。

來不及陪她去看大海,來不及去北邊看星星,來不及把蒲公英和滿天星養大,來不及說一句“對不起”。

再也不能看洛懸的眼睛,和她說哪怕一句話。

死亡是一件無法追回的事,忘卻也是。

洛懸是寧一卿無法追回的人。

寧一卿是洛懸註定忘卻的人。

這一刻,寧一卿好像也被拖進了,名為死亡的夢裏,一切都被撕裂,瞳孔裏的微光熄滅,什麽都看不見。

她覺得有些東西不重要,因為從前她從未體會,也從未失去。

比如喜歡這件事,比如洛懸這個人。

現在,她終於徹底失去她了,無可挽回。

眼中的淚或是血,滑過淚痣,滑過清冷矜貴的面頰,無聲無息消失在雨中。

於無人之處,一個孱弱修長的背影,站在滴水的青色屋檐下,居高臨下地凝著墓碑前形單影只的女人。

池梨輕輕對這個人說:“她好像在哭。”

從來只見過女人睥睨眾生,不曾知曉她也會有淚流的時候。

“只是下雨罷了。”

原來女人和普通人也會一樣,管你位高權重,光芒萬丈,體面尊貴,高高在上,你歇斯底裏地哭的時候,也一樣沒人聽。

想要再見那個人,也再見不到。池梨想

“對了,你不愛吃草莓?”池梨想到什麽似的,問了一句。

“嗯,不愛。”

“我們住一晚,明天再走?”

“現在就走,沒什麽好看的。”

回到車上等了很久,藍樂然和秦拾意都沒發現寧一卿的身影。

“這個,一卿不會迷路了吧?”

“應該不至於,”藍樂然心裏也沒底,“但也太久了,都過去兩個多小時。

秦拾意心底頓生驚慌,說道:“我去找找她,說不定在哪裏避雨,你再去多叫幾個人過來。”

墓園的坡並不是很好爬,尤其是在臨近夜晚的下雨天,秦拾意邊走邊罵,春天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多雨。

有一段路還有些黑,她一面心驚膽戰,一面加快步伐。

“一卿,你在做什麽?你不要嚇我?”秦拾意頂著大雨,跑過去時,只看見女人跪倒在墓碑前,身體顫抖如同雕零枯萎的花葉。

“我在找她,就快找到了,小懸說她很冷,我不能讓她冷。”

“你要怎麽找她啊,你是在……你是真瘋了嗎?”秦拾意不敢置信。

再往前走,她驚懼到止步不前,女人養尊處優的指骨沾滿泥汙,鮮血淋淋,或可見骨,卻還在一下一下地想要搬開公墓的青色石磚。

遠遠看上去好像一個瘋子,十指扣在磚塊上,任誰都看得出是徒勞之功,但她的血液滲得那麽深,好像真的能撼動厚重的石磚。

“一卿,停下,你做不到的,”秦拾意忽然覺得很疲倦,很混亂,“我們走吧,雨很大……”

她想要過去直接把女人拉走,在靠得更近時楞在原地,哆嗦得說不出話,女人指.尖彎曲,血肉模糊,卻將石磚劃出一道道白痕。

她來不及思考一個Omega哪裏有那麽大的力氣,只是本能感覺到那纖薄身體裏,隱忍的驚濤駭浪般的悲傷。

“你別……說話,我很快能過去陪她了,就快能找到她,陪伴她,我……就快能……找到了。”

她聲音啞得不成樣子,哽咽地無法一次說出完整的句子,混合雨水的血淚,落在她的指節,女人依舊不知疲倦和疼痛,就連哭泣也被大雨隱沒,無聲無息肝腸寸斷。

那一串雪青色的佛珠,隨著女人的動作,陷入皮肉,染上鮮血,碎痕點點,明凈光華不再,更像獻祭血肉時崩裂的高臺。

“你別發瘋了,你停下,你的手和眼睛都不要了嗎?”秦拾意發覺單憑自己的力量,根本無法阻止寧一卿。

“小懸說她還要我,我不能讓她再孤單了,很快的,你看……真的很快的。”

秦拾意看見女人所指的位置,然而那塊青色石磚紋絲未動,人力不可及,更何況是生死之事。

雨太大了,生與死的距離也太遠。

終於藍樂然帶著保鏢上來,秦拾意像看到救兵一樣,略有點尖叫地說:

“你們快過來,快過來,過來把一卿帶回去,她瘋了她瘋了,她的眼睛還有她的手,找醫生,找醫生來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的原因,寧一卿意識到視線模糊,陡然生出恐懼,她快找到小懸了,不要看不清小懸的臉。

“拾意,你幫幫我,幫幫我,我想快一點見到小懸,我看不見小懸在哪裏了,請你們幫幫我。”

“寧總,洛懸小姐已經……已經故去,您節哀,”藍樂然悄悄地走近,生怕驚動墓碑前跪著的人,做出更不可理喻的事情。

“你小聲點,別吵到小懸,她會生我的氣。”

藍樂然拉住寧一卿,感覺到寧一卿幾乎沒了活人氣息。

如果不是看見大雨抹不去,女人臉上流淌的血淚,只會讓她驚覺,自己拉住的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。

“寧總,你別嚇我,”藍樂然嚇得不輕。

“我要去陪她,”寧一卿幾乎喘不上氣,“小懸一個人……在那兒,我不放心。”

“寧總,你別做傻事,你還有一心、有公司、有爺爺,你的父母,還有很多很多……你為活著的人想想。”

“是嗎?”寧一卿仰頭望天,眼前一片漆黑,血淚染紅慘白的唇角,“有這麽多人啊。”

藍樂然見似乎有戲,急切地點頭:“對,他們都等著你,那麽多人等著你。”

秦拾意站在一旁抹眼淚,想為寧一卿打上傘,又不知還有沒有這個必要。

心中的“想要”終於戰勝了“需要”,寧一卿笑了笑。

“可她只有一個人,”她最後說。

**

國外,名叫意蘭的城市裏,風雪彌漫夜色,跨年夜煙火明亮,幾乎擊碎高空的雪,紛紛揚揚落下更細碎的白來。

一間意式風格的建築裏,不下數百人拿著各式各樣的成衣、高定、珠寶首飾,走來走去,忙得不可開交。

“藍秘,休息室已經準備好了,茶點和水都是按照寧董的喜好來的,你們舟車勞頓,實在辛苦。”Metemo的區域總裁,是個中年男人,他微微躬身,笑容得體地與藍樂然說話,語調如沐春風令人舒適不已。

Metemo是百年藍血品牌,年年舉辦時尚大秀,對於模特的選擇極為苛刻。

這一季衣料、版型、材質的選取,來來回回從分部到總部,就審核了不下十次。

“勞煩你們費心準備,”藍樂然回以和煦的微笑,並看了看手表,“寧總的車,還有一分鐘到達。”

聽到這句話,跟在Metemo區域總裁後的工作人員,自動站好,分成兩排,以示尊重和歡迎。

銀色法拉利滑停在大門前,司機制服筆挺,下車有序地打開車門。

寧一卿今天一身高定,黑色掐腰緞面裙,微微露出鎖骨,裙擺拖尾,雍容華貴、威勢迫人,只可遠觀。

四周的水晶燈,盛大明亮,長長的地毯幹凈整潔,散發著高級香氛的氣息。

女人戴著誇張的墨鏡,遮去半張臉,只餘優美動人的下頜,天人之姿,令見者驚艷。

身段曼妙迷人,削肩薄骨,天然優雅潔凈得讓人賞心悅目,心向往之。

她並沒有給人以冷若冰霜、盛氣淩人的感覺,反而十分溫和近人。

充滿距離感的溫柔。

這並非來自於刻意營造,而是天然的門第和禮教,養出的矜貴與氣度。

待這一行人進去,外面的人員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。

“這場秀是專門辦給這位貴賓的,說是貴賓眼睛不好,受不得強光,所以才改的暗黑主題風,連口紅都選的啞光,真的是把細節都做到極致了。”

“什麽來頭啊,能讓全球前三的品牌這麽不辭辛苦地給這人辦一場秀,太誇張了吧。”

“呵呵,你以為人家是什麽來頭,這位貴賓的弟弟,之前看不上我們品牌當季的珠寶和服裝展覽,半個小時後,陳列全換,總監親自捧茶過去,聆聽人家的意見。”

“天吶,這排場,怕是漏漏指頭縫,我們高定一年的銷售額就突破目標了。”

等寧一卿進秀場後,藍樂然便先去準備好的休息室裏,收拾東西。

結果一進去,就看見一個人毫無形象地躺著。

“你怎麽過來了?”

“都跨年夜了,還不能過來度個假休息休息,你們用人也有個度吧,”秦拾意打了個哈欠,“就連一卿這個大忙人都破例,休了一個多月的假。”

“你能和寧總比工作時間?”

“是是是,我比不了,不過這兩年來,她好多了啊,全心忙著工作,也沒那麽發瘋,應該都過去了吧,我可不想再經歷上次那種場景了。”

霽月光風的女人發了瘋,不管不顧地想要徒手挖開石磚,當時她為了拉住寧一卿,不得不跟著蹲下來。

然而,寧一卿遍布血淚的眼睛望向自己,帶出詭譎又淒艷的美,是那種明知生死有別,還非要強求不可為的偏執。

像枯敗的花,開在迷障之地,空夢一場也要拼死掙紮。

藍樂然低頭想了想,好像秦拾意說的挺對的,在墓碑前徹底難過了一場,接受了,想通了,就足夠了。

哪有人會永遠沈浸在悲傷中,這不符合生物本能。

何況,在寧總心裏責任還是最重要的。

“那天之後,寧總她連續在房間裏睡了七十二小時,之後好像什麽事都沒了。”藍樂然和她老公的感情很好,之前也有過無疾而終的前任,“可能這種事情跟陣痛一樣,睡一覺就會慢慢變好,緩慢但一定會好。”

秦拾意深以為然地點頭,這麽長的時間,也足夠寧一卿療傷了。

只是那雙想要挖開墓碑,鮮血淋漓的手,讓她後怕不已。

那時候的寧一卿,真的太像一個瘋子。

“誒,我聽說寧老爺子要給一卿安排相親了?”

“是的,親自安排的,上個月還以家宴為由頭,把正在休假的寧總騙過去,不過最後大家鬧得不歡而散。

“稀奇啊,我還以為一卿好歹會顧及老爺子的面子,”秦拾意感慨,“嘖嘖嘖,沒想到她現在這麽懶得應付了。

“我先過去找她了,你慢慢休息,”藍樂然推門離開。

秀場裏,T臺紛紛采用磨砂質感材料鋪就,四處點著柔和的燭光,不傷眼睛,又剛好凸顯出模特身上成衣的效果。

Metemo雜志總刊,算是引領全球時尚的風向標之一,而使得總刊達到這一成就的,就是現在坐在寧一卿身旁的這位主編。

因為一切為了舒適,座椅都是高度適合的扶手沙發,天鵝絨墨綠色,兩側還貼心地溫著茶水和點心。

全場除了在場的幾位明星和模特一同看秀外,沒有攝影師、媒體記者,突出的就是清凈而不冷清。

區域總裁和雜志主編不時為寧一卿做著專業但風趣的講解,T臺也是簡潔的,直來直往,倒頗有簡約素淡的意趣。

寧一卿略微偏頭,輕頷首,微笑地聽著這兩位的講解,淺淡的光影落於女人側臉,一切都那麽正正好,秾纖合度,清嫵昳麗中不失矜雅非凡的潔凈感。

總編聊得興起,還說明天要把年後要發行的Metemo總刊,給寧一卿翻閱。

除了高定和成衣,這一期還增添了許多珠寶玉石的展示。

“寧董,我冒險在總刊展示珠寶玉石,其實靈感來源於一位非常特別的模特,她身上混合有稚子、藝術家,甚至是瘋子的特質,那是一種很頹迷的氣質,就像伊甸園的蛇誘惑亞當夏娃。”

“是嗎?”寧一卿表現出恰到好處的好奇,“我聽子期說你很少誇讚人,能得到你的盛讚,一定非常優秀。”

“寧董這麽感興趣的話,我讓助理現在就去辦公室把樣品拿過來。我們去會客室看?”

寧一卿欣然點頭,起身離開秀場,卻在下一刻神色驚變。

她放在口袋裏的白檀盒子不見了。

藍樂然剛走進秀場時,看見的就是寧一卿青白著一張臉,眉心緊蹙,往日的鎮定與沈靜消失殆盡。

知道事情始末後,藍樂然後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,“您一直貼身帶著,不可能丟的。”

今天要來看秀,特意換了適合看秀的高定禮服裙,不可能換個衣服的時間,東西就掉了。

“怎麽了嗎?”總編匆匆跑來,見她們神色有異,連忙詢問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周到。

不願讓旁人知道這事,寧一卿唇角彎出體面的公式化笑容,淡淡地說:“沒事,有點悶想出去走走。”

藍樂然走到角落,打電話通知其他人幫忙找盒子。

秀場裏沒有掉落任何東西,寧一卿取下墨鏡,小跑到秀場門外,打開手機電筒,一寸一寸地在積雪裏尋找。

她們找了很久,九點、十點、十一點,不遠處辦公樓的燈光一層層熄滅。

融化的雪水結成凜冰,於地上、於角落、於屋檐。

雪地刺眼的白,讓寧一卿的眼睛酸痛得流出眼淚,視線也變得忽明忽暗,周圍出現散射的光影。

她不得不垂闔眼眸,避免短暫性失明的發生。

終於前方開來一輛黑色商務車,藍樂然跑過去找了一圈,在座位底下發現了白檀木盒。

應該是換車的時候,落在後座上了,她慶幸不已,幸虧沒有弄丟。

風從樹影兩側平行地吹過,細細的雪落在女人染著潮氣的發間。

藍樂然把白檀盒子遞給去,沒有說話。

過了許久,寧一卿才能睜開眼睛,她垂眸定定看著白檀木盒,指骨壓在盒身,泛起一層血色的紅。

“東西能失而覆得,可是……人呢,”女人劫後餘生般地呼吸,斷斷續續地說,“小懸……我找不到她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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